智能设备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关于这一点,西方从电子邮件时代就已经产生注意,因此已经有足够多的研究和论文被发表。事实上,这些研究与其说是客观研究,不如说是对我们已经知道、或认定了的现象的解释。那么,我们知道或认定了什么呢?
智能设备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智能设备作为分散我们注意力的罪魁祸首
从被打断,到主动查看,再到注意力黑洞。
学界对于这个结论的认识是随着智能设备的发展逐步加深的,我将其分为三个阶段:
被提示打断:我们在工作中,会被电子设备的提示功能给打断;
主动查看:这个阶段的定义更接近屏幕成瘾,即我们已经越发地沉浸于设备中的社交工具,不等提示就会主动查看,甚至会不停地刷下去;
注意力黑洞:手机对于爱用者来说,就像烟之于烟民、酒之余酒鬼,只要放在那,哪怕不打开,也会影响我们的注意力。
比较早期的研究,主要是围绕在多任务处理(Multitasking)认知负荷(Cognitive Load)的影响方面。从这个角度来看,智能设备的影响,集中在我们专注工作时,不断被邮件、信息等来自智能设备的提示打断,导致我们必须不断地进行多任务间的切换。RescueTime 是一个时间统计服务,根据这个服务的用户的使用结果,它统计出人们实际上每天只有 1 个小时 12 分钟不被打扰的工作时间。 在多任务间切换时,理所当然地,会产生切换成本(Switching costs)[1],我们不仅要记住我们离开工作时的节点,在返回时,还需要在精神状态上返回到那个节点,而这就会增加认知负荷(Cognitive Load)。逻辑很简单,总结下来的结论也很明显——多任务切换不如专注于一个任务时更有效率,通过少做也许可以完成更多。 但是,近年来,被动地「被通知」就已经不完全是我们被智能设备吸引的唯一来源。现在的我们,很大程度上是主动地选择查看(Pick Up)智能设备,甚至哪怕没有新消息,我们也会主动地选择沉浸在社交服务、应用中。
这个阶段也可以细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被通知」时代的遗留问题。当我们习惯于根据智能设备带来的通知处理事情后,我们就会将智能设备看作一种接收器和与外界联系的途径,失去它我们会出现“唯恐错过”(FoMO, fear of missing out)、无手机联络焦虑症(nomophobia),幻震综合症(phantom vibration syndrome)等问题[2]。 第二种则是无意识地沉迷于刻意设计过的内容系统,或者明知如此却放弃抵抗,比如刷社交工具刷个不停。这种情况除了浪费时间以外,对我们有着更深远的影响,比如影响我们的记忆。同时,相信各位也可以发现,当自己习惯了社交服务上的语言表达后,就失去了阅读长文的耐心,很难能写超过 200 字的想法,词库也愈发地网络化、单一化。 最近,一些心理学研究[3]的结论,已经把智能设备对我们的注意力影响,从被动或主动查看,提升到了不管看不看它,只要它放在那,哪怕是口袋或者包里,都会影响我们注意力的地步了。 从「无奈地被提醒」,到「我们主动选择」,再到「放在那儿就能干扰你」,智能设备一步步升级成了「注意力黑洞」。
智能设备作为高效完成琐事以使我们更聚焦的工具
工具的提升,恰恰是为了将人们从琐事中解放,让人们可以专心于更重要的事。
然而,我们又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智能设备,作为工具,空前地延伸了我们人类的能力。
人是一种在体能上很弱的动物,个子不高、力量不强、跑得不快、爬树也不行、游泳也不行……因为有了工具作为延伸,人类才能在食物链上有今天的地位。
在否定智能设备的观点中,有一条是「如今一个人一天做的事过去十个人的事」,此言不虚。它希望突出的是如今的我们忙碌乃至忙乱的侧面。但是,这句话本身,也承认了智能设备赋予我们以一当十的能力这一事实。
如今智能手机的处理能力强于登月计划时 NASA 用的计算机[4],我们确实拥有着比过去强大得多的工具。 如今我们使用智能设备的成本也比当年的人低很多,你不再需要学会复杂的代码,只要会注册账户和下载应用,就能用能装在兜儿里的设备获取不少趁手的工具。
硬件、软件和服务的结合的一个例子是 OCR。过去,文件的归档与管理是一门学问,需要学习和培训,即便如此,仍然难以很快地从文件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现在,我们可以通过手机里支持 OCR 的工具,把资料上的字给识别出来,使其变得可被搜索。因此我们现在能够从浩瀚的文件中精确定位自己需要的信息所在的文件,的页数,的行数,的位置,说不定那个词还会被高亮出来。
除了这种非常明显的工作场景,在生活场景上我们也能通过智能设备节省相当可观的时间——我们现在能够通过手机订餐、叫车、购物、支付……省去了跑路、等车、排队买单、掏钱找钱的时间……
因此,从能力延伸角度来说,工具的提升,包括智能设备的提升,恰恰将人们从过去的琐事中解放,从而使人们可以专心(Focus)于更重要的事。
智能设备带来注意力涣散,但也确实延伸了我们的能力,让我们可以专心于更重要的事。这是智能设备造成的一个本质矛盾。
作为始作俑者的苹果
苹果原本就希望做一款人们乐于使用的手机。
在苹果发布 iPhone 之前,曾有过一个平板的研究项目。苹果前 iOS 负责人 Scott Forstall 在 一次访问中谈到了这个故事(28 分钟前后)。 他说乔布斯之所以决定制作平板是为了和微软的某个员工较劲,要为微软展示平板电脑应该如何制作。其中第一点,就是不应该用触控笔,而是用我们与生俱来的工具——手指。因此当时平板项目的一个重点就是多点触控技术。后来他和乔布斯在一起吃饭时,两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手机,但他们却非常痛恨这些产品。他们环视四周,发现虽然每个人都有一个手机,但人们用它的时候却并不愉快。这时乔布斯就想,是不是能够把本来的平板项目和用于平板的多点触控技术,压缩到手机尺寸大小的屏幕上。他提出了这个要求,随后在他们看到技术团队实现的 Demo 之后,就知道,这就是手机本应有的样子。
如今我们所说的智能设备,广义上包括了过去几十年来所有家用与工业用的计算机,但我们目前讨论的对象,很明显的,其实是 iPhone 以来,特别是 App Store 以来的移动智能设备。
从上面一段的最后一句话来看,就知道苹果对如今这样的局面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iPhone 因为全触屏成功后,使手机的交互产生质变,过去的网页需要靠摇杆或者按键来选择元素再按另外的键去确认。iPhone 之后则可以通过触屏比鼠标更快更符合直觉地进行操作;同时,因为放弃实体键盘使屏幕和可视面积变得更大,移动互联网的体验也发生质变,过去几乎纯文本的 HTML 能容纳更丰富的表现,在 WWDC 2018 苹果甚至为文章中加上了 AR 文件。
而在 App Store 模式之后,移动设备也一举变成创业的战场。最初 App Store 上的代表作都是经典的,也是充满创意而又矜持的。Tiny Wings 是 Angry Bird 同期的热门独立游戏,开发者在大卖后没有换房换车、没有出周边出动画,而是买了一台更好的 iMac,继续自己的独立开发之路。在发布 Tiny Wings 2 时,这个游戏对老用户还是免费更新。
但是现在,因为竞争的白热,我们很难看到这些开发者再登上媒体的报道,我们甚至不会去看媒体了,因为我们被吸在了各种不断根据我们的兴趣来「喂」我们的社交网站上。
苹果做 iPhone 的念头始于想做一款人们乐于使用的手机,它做到了。但它也许没想到,这种「乐于使用」进而转化成了「沉溺」、转化成了「无法自拔」。
WWDC 2018 上表现出的矛盾
我们希望你把手机放下,又同时希望你更多地使用你的手机。
因此苹果站出来「纠正这个错误」,是为自己当初开启潘多拉魔盒来做补偿。更何况,苹果大概是科技巨头中最为在乎人文的公司,它对隐私问题表现出莫大的重视。
过去就有苹果不为 FBI 解锁恐怖分子 iPhone 而被告上法庭的 事件。虽然结局是 iPhone 被 FBI 解锁后撤诉,但我们看到了苹果的态度。 最近,在 iOS 11.4 中,苹果添加了「USB Restricted Mode[5]」这个功能。经测试,在 iOS 11.4 后,如果 7 天没有使用密码解锁或链接到配对计算机的话,USB 连接将只为 iPhone 充电,而不再能够用于数据传输。到了 iOS 12,苹果直接更新出了「Disable USB Access[6]」这个功能,不输入密码就不能和计算机传输数据。这些改变或许会让政府获取 iPhone 中的隐私更加困难。 因此,苹果对智能设备引起的注意力问题采取措施,是毫不令人意外的。
Apple Watch 的出现就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不必要地被手机影响的次数。当通知到来,我们可以抬手看一眼手表,如果它不那么复杂或不那么重要,我们就可以在手表上点两下就回到刚才的工作/学习状态。
这次,苹果希望通过「屏幕时间」等功能来减少我们使用手机,把注意力还回到那些更需要它的场景。
但略显讽刺的是,这个环节在发布会上只有几分钟,剩下的所有演示,实际上还是为了让我们更多地使用 iPhone 和苹果的其他智能设备。
屏幕时间的矛盾
规则无法束缚住规则的制定者。
我们仍需要审视一下「屏幕时间」这个功能,来看看它是否真的能够让我们把手机放下。
目前来看,屏幕时间这个功能,在它的限制方面,本质上是设定了两种「禁断」手机的条件:
第一个条件:在睡眠时,也就是 DownTime 这个功能。
第二个条件:当某一类的 App 使用量到达了预设的时长时。
当满足任一条件时,iPhone 都会将符合条件的 App 设为一种临时禁绝的状态。当 App 进入到这个状态后,你打开它们会看到一个「已达今日使用上限」的提示,同时你不会收到这些 App 的通知。
因为不能接收通知容易误事,所以苹果为这个功能设置了白名单;也因为我们也许会临时需要用一下某个功能,因此苹果为被禁绝的功能添加了「临时许可」,我们有两个选项,一是可以打开被禁绝的 App 15 分钟,二是今天之后都可以使用这个被禁绝的 App。
而这时,就出现了规则与规则制定者之间的矛盾。从形而上的角度来说,如果规则制定者可以随意修改规则,那么规则就无法束缚这个规则的制定者。
如果有孩子的话,我们可以通过这个功能,培养孩子的契约精神。因为我们可以与孩子协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玩手机时间。但是对于我们自己,特别是自愿陷入智能设备之中的人们,我非常怀疑这个功能的束缚力。
唯一的希望:更加了解自己
元数据不能改变你,但能让你在记录时唤起注意,并让你更了解自己,在你想要改变时提供你所需要的数据。
那么,苹果这个功能是多此一举吗?也不尽然。
我的阅读思维中,有一项比较特别的点,是:
在阅读 RSS(我主要的信息源)以及其他信息源时,我不预判文章的价值,而是只要我对它任何一点提起了兴趣,就把它先存到稍后读里。因为我已经很多次地发现,有不少内容,我在看的时候兴趣不大,但时候谈起一件事需要引用时却找不到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将所有提起我兴趣的内容都先存下来,日后真的读起来毫无营养,也可以到时候在删除。
这其实是一种对待元数据的思维。
生活的意义,很多时候是人们牵强附会地搭建的。生活其实是元数据的流,我们从这个流中寻找符合我们臆想的意义。如果我们不记录它,我们甚至会杜撰细节,来搭建意义。然而在杜撰之中,我们却很容易让自己迷失。
拿改变来说,人们热衷谈论改变,希望做出改变,喜欢设定目标。比如减肥、考试分数、销售额等等,在目标设定之后,往往还会产生一种预见到胜利的快感。但如果这些目标建立在不了解自己的前提之下,那么它们多数都会失败。
改变,是踏踏实实走好当下到目标之间的每一步。
所以,我们不仅要知道目标,我们也要知道当下,甚至知道自己的过去。但每个人对自己的过去和当下,都有杜撰的成分,无论是好是坏,是褒是贬。
元数据的意义就在这里,记录生活的元数据,就是让我们更了解自己的过去和当下,以便为未来需要改变的时刻提供参考。
iOS 12 的这个屏幕时间,意义就在于提供了一份精准的元数据。因此我甚至不建议各位设定一个制约自己的时间,而是大大方方地正常使用 iOS 设备,让自己的使用习惯如实地被记录。这样,当你真正需要改变时——比如需要短时间内应付一门考试——就能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为自己设定一个使用智能设备的限制。而那时候,遵守这个限制也更加容易。
我最开始升到 iOS 12 的时候,把社交应用的上限设为了 1 小时,结果凌晨我还没睡觉呢,就不能再打开这些社交应用了,颇尴尬。
最后,记录数据时的督促作用也不能忽视。
iOS 屏幕时间是自动记录的,我们也可以手动记录一些元数据——记账,是我们使用金钱的元数据;记录时间,是时间使用的元数据;记录精力,是精力消耗与补充的元数据……这些手动记录的元数据虽然难以做到自动记录那么精确,却在记录的当时就有一个督促的作用,也能在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这件事上,起一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