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问题为中心的信息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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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注：本文修改自 Matrix 投稿，文章本身内容有料、观点新颖，经过结构调整与内容修改发布于 Power+。
我曾经订阅了不少 RSS 源，也在收集知乎和其他社交网络的「干货」上花费过不少时间。后来，我转向了以少数订阅源为灵感来源，从这些内容提出问题，再大量搜索信息解答问题的信息获取方式。这个流程实际也是大部分人解决问题所用到的，但我将它借鉴到了信息获取上。
在信息获取的过程中，我们常常需要面对这两个问题：
- 信息焦虑：一直担心自己缺失了什么重要信息，从而引发了严重的焦虑；
- 认知偏见：受自己的固有印象影响，倾向赞同符合自己观点的信息，不能客观对待反面观点。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我进行过几种尝试，分别是：
- 大量订阅：针对每个类别订阅大量信息，通过阅读不同观点降低认知偏见的影响；
- 信息节食：保留少量精选订阅源，以此应对积压文章带来的信息焦虑；
- 以问题为中心的信息获取：从少量覆盖范围广的订阅源提出问题，然后针对问题进行大量阅读，以此同时缓解这两方面的影响。
以问题为中心的信息获取方式就是我现在使用的折中方案，本文中分成这几个部分介绍：
- 提出问题：从哪里获取灵感提出问题，以及可能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 处理问题：怎样分类处理问题；
- 使用的工具：使用什么工具来践行这个流程。
最后，我还希望说明我从这种方式获得了什么收益，它又有什么不足。
焦虑与偏见
互联网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多数人的信息获取途径，除了读书，以前我们看报或是看电视，现在我们上网。在互联网上，我们能接收到全世界的信息，Web 2.0 的去中心化更让信息的生产成本降到最低，只要能写就能发布，这造成了互联网上的信息量爆炸式增长，博客、微博、知乎处处是「干货」。哪怕使用 RSS 的人，也常常面对令人绝望的信息数。
从人类进化的初期，一直到一个世纪以前，食物与信息都对人有至关重要的作用。食物能够给人提供热量，一条「哪里有食物」的信息也能够帮助人们存活下去。随着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提高，食物的生产越来越容易，多数发达国家已经摆脱了食物的缺乏几十年，可是，人们仍没有摆脱刻在基因里的大量进食习惯，美国还有超过 30% 的人受肥胖困扰。信息上的问题更严重，信息井喷的开端至今不过十余年，人们仍然认为信息都是有用的，担心自己少知道了什么，这引发了严重的「信息焦虑」。
另外，随着近年来机器学习的发展，「信息茧房」逐渐引起了人们的担忧。机器学习的算法会根据以往的阅读经历，给用户推荐更可能感兴趣的内容。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这样的算法会让人不断阅读同类型、同态度的文章，反复加强对于一个观点的认同，让人以为这就是最客观正确的看法，而如果连其他观点都看不到，更遑论全面地认识问题了。
可是，「信息茧房」只是将这个问题强化了，让更多的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存在，实际上这个问题自古有之。没有机器学习时，RSS 、报纸和杂志的订阅都是自主选择的，可我们难免收到确认偏误的影响，认为符合我们见解的订阅源质量更高，从而「作茧自缚」，深陷认知偏见的囹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是很容易认为自己的观点更客观、更有效，对其他的观点产生偏见。
最可怕的是，哪怕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认知偏见仍然很难避免。麻省理工科技评论的一名读者，对人类活动导致全球变暖的观点嗤之以鼻，他能在自己的资料库中找到无数相关资料，却不愿意认真地思考反面观点，哪怕它被许多专家认同。那位读者有两个博士学位，从事技术工作，在自己的领域想必有所建树。他也有一个巨大的资料库，涵盖了成千上万个话题，仍然没能避免认知偏见的问题。
探索的历程
我收集信息的尝试经历过三个阶段：一开始，我进行了大量阅读，虽然能够见到不同观点，但大量积压的文章造成了很强的焦虑；后来，我尝试进行「信息节食」——只保留少量精选订阅源，虽然这样能够细读每一篇订阅，但精选的过程本身就在加强认知偏见，减少订阅也容易引发信息焦虑；最后，我受到其他人的启发，决定尝试以问题为中心的信息获取方式。
大量订阅
最初，我希望尽量避免认知偏见，订阅大量的信息源，吸收各种各样的观点。先不谈它有没有解决认知偏见，单是阅读无数文章的时间就几乎占满了我的课余时间，纵使我已经很努力在读了，积压的文章仍然越来越多。
假如我根据标题或是首段过滤，确实可以快速处理一部分文章，可是这让我更容易身陷认知偏见——不但相反的观点没读到，还重复读了很多相同的观点。不仅如此，大量积压的文章还增加了我的心理压力，让我产生了很强的焦虑。最后，我不仅担心自己有什么不知道，还担心自己知道得不客观。
信息节食
当时我只保留少数精选订阅源，其余全部删掉。这确实解决了我的大量积压文章，也让我能更好地阅读每一篇推送。可是，它既没能解决信息焦虑，也没帮助我摆脱认知偏见。没有什么媒体是完全客观的，我只精选出少数几个信息源，很难避免认知偏见的影响；阅读更少的文章也让我担心错过了什么——这一切都在加深我的焦虑。
由于担心认知偏见，我选择追逐各处的优质源，不堪重负时，就再「节食」一次。有段时间我甚至认为，也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吧——毕竟事物都是在螺旋式上升中发展的，不是吗？
思考新方法的契机
一段时间以后，我有幸跟随参与起草 4G 协议的一位学者完成一个项目。令我惊讶的是，他并不进行学科内的大量阅读，也不追求了解所有的通信技术。他认为大量阅读是为了打基础，除了初入一个领域以外，都没必要进行大量阅读。知名生物学家施一公教授在博客中也曾写到，他的博士后导师 Nikola 同样不进行大量阅读，甚至更极端一些，诺贝尔获得者的交流邀请都会拒绝。这让我认识到，不定向大量阅读的价值未必那么大。
在训练阅读文献能力和完成项目期间，我还意识到了主动思考和阅读同等重要。无论是一篇文章，还是一篇论文，都提出了一个问题，并展示了一种解决方案。作者提出的解决方案固然有价值，但他试图解决的问题价值更大。如果我既思考并寻找证明作者观点的论据，又试图找到证据反驳作者的观点，在这样的过程中，我通过正反两个方向的大量阅读和思考，减小了认知偏差的影响，得到了相对更可靠的结论。
总结起来，就是怀疑地看待所有观点，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主题，从作者观点的正反两个方向出发，自己重新解答问题。虽然我认为这个方法在解决认知偏差上有所帮助，但不得不承认，主动搜索资料、自己回答问题耗费的时间比单纯阅读多得多。这让我不得不在广泛的问题来源和针对问题的思考上做出取舍，最终我决定放弃大量订阅，转而尝试一种新的信息获取方法。
以问题为中心的信息获取流程
我认为这个流程主要有两个阶段——收集问题与处理问题。收集问题是为了提出有价值的问题，通常在碎片时间或状态不佳时进行。处理问题则使用能够专注阅读的时间，我选择将这个阶段分为两部分，一半用来解决碎片类问题，一半用来学习结构性的知识。
收集问题
这种信息收集方式中，最重要的就是提出一个好的问题，所以问题来源非常重要。我的问题小部分来源于生活，另一小部分来源于消遣时读的非虚构说理类书籍和虚构类文学书籍，大部分则来出自下面几个信息源：
- 学科和研究领域内的几本核心期刊：阅读这些是为了打好基础，以后会放弃一部分。核心期刊的文章大多价值很高，哪怕和自己没关系，也可以从中学习研究思路和实验设计；能找到漏洞更好，也许就有机会发文章了。
- TED：这是我认为最适合收集问题的地方。TED 邀请的大多是该领域的专家，他们认为值得一谈的问题往往价值很高，而且观点时常十分出色，参考意义很大。
- 麻省理工科技评论：我从这里发现有兴趣的理论或是技术。麻省理工科技评论作为知名科技评论期刊，时效性更强，可以知道在发生什么，有时也会提供有价值的观点。
- 少数派：主要收集工具功能更新和使用心得。电脑作为生活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有必要对此保持关注。介绍类内容可信度较高，无论更新了什么、技巧有没有用，一试就知道。
- 三联生活周刊：订阅它主要是为了扩充视野。周刊比日报有更多的撰稿时间，也不那么强调时效性，我认为他们的选题常常值得思考和拓展。
对于收集到的内容，我常常产生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
- 这是什么？
- 这是真的吗？
- 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这个方法试图解决什么？）
- 这个好在哪？又有什么问题？
- 这对现实有指导意义吗？
处理问题
通过上面的方法收集到的问题常常迥然不同，例如「这是什么？」既可能是想了解一个物品，也可能是想了解一个学科，显然它们不太适合同样的解答步骤。对此，我将遇到的问题大体分为下面三类：
- 知识类碎片性问题——维生素 E 有什么用？蓝光对人有没有危害？
- 知识类结构性问题——通信原理是什么？色彩心理学是怎么一回事？
- 说理类问题——深色模式比浅色模式好吗？我们应该警惕「娱乐致死」吗？
对于知识类碎片性问题，我会通过提纲的方式提出若干子问题，然后大量搜索信息，试图解决问题。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也常常会发现新的问题，从而添加到提纲中，或是完全修改结构。
在面对这类问题时，我会优先寻找相关书籍或文献，同时谨慎筛选微信、微博、知乎、Quora 上面的信息。并不是说这些网站上面的作者水平有问题，而是这些地方的文章常常是一座孤岛，不提供参考文献和相关文章。我认为，参考文献的好处有这么几个：
- 确认来源：有时候我们需要确定文章提供的论据是否可靠，这时可以通过参考文献直接确定作者、文章来源与使用的方法。
- 开拓视野：参考文献和被参考文章中常常包含了不少相关文章，不仅有相同观点，也有作者试图驳斥的观点，综述性文章更可能提供其他的思路。
- 提供关键词：关键词在搜索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新的关键词可能带出一系列内容，参考文献的起名与摘要常常能提供新的关键词，对于检索信息有所帮助。
在找到相关的文章后，我会将网页或文献的 PDF 版、链接和自己的简单总结保存在提纲下。如果我认为一个子问题的正反两个方面论据都足够充足了，就会给出自己的答案。最后，再将所有子问题的答案汇总，形成一篇由来源、论据和个人总结组成的报告。
对于知识类结构性问题，我倾向寻找高评价的入门读物，并寻找几本经典教材，阅读它们的前言、目录和第一章。经过这样的过程，我一般能了解这个学科的研究目的是什么，大体包含哪些领域。在了解这些之后，我会确定自己只需要其中一部分还是需要系统地学习。如果不需要系统学习，那么作为碎片性问题处理；如果有必要通读，那么将问题转移到系统学习的列表上，不占用解决碎片性问题的时间。
说理类问题有时可以转化为知识类碎片性问题，也有时不好回答。比较深色模式和浅色模式时，就可以从护眼、效率等方面讨论，这时的讨论都建立在相关研究的基础上，因此转化为了许多知识类碎片性问题。说理类问题也常常指向人生意义一类的问题，比如这样的一个逻辑链条：
——我们需要警惕「娱乐至死」吗？
——需要，因为每个人都只追求娱乐会带来《美丽新世界》中的世界。
——《美丽新世界》中的世界哪里不好？
——因为人们不再思考了，不思考就不可能改变那样的现状了。
——可他们快乐啊，为什么要改变？
这直接指向了「人生终极问题」——人的意义是什么，我认为这些属于信仰的范畴，相信宗教、马克思主义或任何哲学思想都只是一种选择。对此，我们需要在长期的阅读和生活中建立起自己的观点，没必要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通过查阅资料解决这类问题。
使用的工具
在这样的信息收集流程中，我使用的工具其实很少，只有浏览器和备忘录。
收集问题的过程中，我常常在一个信息源连续阅读多篇文章，这时 RSS 带来的统一阅读体验优势并不显著。另外，我的订阅源数量不多，也没必要专门管理。所以，我一般直接从收藏夹访问各信息源主页，没有采用其他工具。
针对问题进行检索的过程中，我主要使用 Google、Google Scholar 和学校提供的数据库。Google 和 Google Scholar 本身的搜索能力无需多言，配合布尔运算、限定文件类型等功能更是如虎添翼。学校购买的数据库则起到辅助作用，大部分时候有数据库才能读全文，也有时能够在其中发现 Google 错过的文章。
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我使用 Safari 的阅读模式配合打印保存文章。使用阅读模式的目的是为了优化排版，毕竟如果 PDF 原样保留网页上的各种菜单、控件，导出后既占空间又不好看。通过 Safari 将网页导出成 PDF 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在文件菜单中直接导出 PDF，另一种则是进行打印，然后保存 PDF 文件。二者的区别在于直接导出没有页眉页脚，通过打印导出则会在页眉页脚标注网页标题和 URL。我希望能够在总结中追溯到原网页，所以倾向带有 URL 的版本。
打印出的 PDF
在总结部分，我主要使用备忘录进行记录。使用备忘录的原因我希望将信息源的链接或 PDF 文件附在总结中，而备忘录在全平台都能够直接附加并打开 pdf 文档。值得一提的是，macOS Mojave 给 Quick Look 增加了 Markup 功能，因此 macOS 下的备忘录也不必等待 Preview 漫长的启动过程，而是可以通过 Markup 快速预览 PDF 文件了。
MWeb 是我正在试用的一款优秀的笔记应用，我正在考虑是否以其替代备忘录。MWeb 提供的 LaTeX 公式和流程图对我吸引力很大，大纲和方便的导出功能更是锦上添花。唯一让我犹豫的一点是 MWeb 是以 URL 的形式处理 PDF 附件，点击链接后只能跳转到文件位置，仍然需要手动打开文件，添加和打开都不如备忘录方便，也无法搜索附件内容。不过，这样的形式不会像备忘录一样，每个文件单独占一块空间，可以让最后的总结更好看。如果 MWeb 能够直接打开以及搜索附件，或者什么时候我习惯了这种模式，也许会改用 MWeb 进行总结。
流程的收益与不足
首先，这样的流程帮我缓解了信息焦虑。诚然，我还有无数的内容不知道，在这种耗时不短的流程下，我获取的信息比大量阅读少得多。但是，这个过程增强了我的信心，让我明白「我知道什么」，也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没见过的问题。因此我的信息焦虑平和了下来——不知道没关系，我还可以查嘛。
其次，我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结论是相对客观的。诚然，无论我做了多少工作，都不可能完全摆脱认知偏见。但是，主动进行搜索能够摆脱订阅和机器学习带来的「信息茧房」，怀疑和逆向思考又有助于降低「确认偏误」，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决方案了。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我能得到比信息来源给出的更丰富，或是更可靠的答案。
除了缓解信息焦虑和降低认知偏见外，这样的流程还有另外三个优点：
第一，这样的流程可以降低碎片信息不成系统的影响。实际上，无论什么学科，都是建立在一篇篇碎片化的论文上的，将这些分散的定理、实验总结起来，才形成了系统性的专著和教材，甚至整个学科。所以，碎片化的内容没有那么可怕，只是我们应该将它们拼起来，形成系统而已。
第二，这样的流程给了我获得了很强的满足感。我们喜欢游戏，因为它们会将任务拆成一个个小目标，我们在不断达成小目标中获取快感。这个流程就像是一个游戏，我提出一个个小问题，然后不断解决它们，让人欲罢不能。
第三，这样的流程总结出的观点也给了我和其他人交流的机会。当有人认真阅读了自己的观点，甚至据此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时，很多人都会对此感到高兴，也乐于进行相关讨论。我遇到疑问时曾经联系过一些论文的作者，不少人都乐于提供帮助，让我获益匪浅。另外，我通过自己的总结撰写文章后，也有幸和少数派的编辑 Minja、文刀漢三和 Hum 交流，特别是 Hum，在文章结构、文字说服力方面给了我很大帮助。
至于这个流程的问题，第一点就是耗时长。面对一篇文章，如果只吸收它的内容，几分钟就可以完成；可是一旦试图重新思考，时间就会成倍的增加。有的时候很幸运，几篇文献或是几本书就让我得到了可信的结论；可有的时候我会在一个问题上纠结几天，甚至半个月。
第二点是，这样的流程受限我的自身能力，不熟悉的学科里问题尤其严重。对于一个问题，每个人的思考都会受限于自身眼界、思维方式。寻找论据更是完全依赖搜索能力，一个关键词没想到就可能错过一大块内容，这也是为什么我更喜欢有参考的文章。对此，我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多阅读各种学科的基础书籍。打破信息闭环恐怕没有捷径可走，只能徐徐图之。
结语
每个人对信息的获取都有自己的取舍：有人追求效率，希望用最少的时间获得最多的知识；也有人追求严谨，不喜欢被动接受，希望自己求证。这取决于每个人的价值选择，没有标准答案。我无意进行价值观的输出，只希望展示一种可能，表明有人这么做了，而且效果还行。
我们寻找更好信息获取方式的脚步恐怕永远不会停歇，愿在此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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